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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016章 第 16 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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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016章 第 16 章

宗越換下沾了血的袍子,瞧見羅婉臉色仍沒緩過來,望著他袍子上的血,唇角抿了又抿,好似有話想說又多有顧慮。

“給我拿條新腰帶。”

宗越更衣,房裏沒留伺候的婢子,這話自然是對羅婉說的。她忙應了聲,自衣箱裏拿了條白玉金環蹀躞帶,本欲為他系上,才走近,他已一把扯過,幹脆利落地系好。

和昨夜解腰帶時一樣雷厲風行。

接著將原掛在蹀躞上的東西,短刀、鞶囊、荷包等物挨個掛回去,掛到荷包時,發現荷包面上也濺了血點子。

他眉心倏爾皺緊,嫌厭地掏出內裏東西,將荷包扔進了渣鬥。

羅婉才看出,原來那小荷包裏裝的是塊玉璧。

“給我個荷包。”他又朝她要東西。

羅婉確實有很多個荷包,但都裝著緊要東西,沒有閑置的,也騰挪不出一個借他暫用。

她站在原地沒有動靜,宗越便問:“你沒有?”

羅婉輕輕點頭,行事言語不自覺更加小心謹慎,正欲好聲解釋,聽他說道:“那你幫我做成金絲墜。”

金絲墜是以多股金線交叉編織,玉璧籠於其中,再綴以流蘇玉珠等飾物做成的玉佩,比直接系繩好看的多。但金絲墜技法精密,編織繁覆,不是尋常的針線活,絕非人人都做得來,他怎麽就那般確信她會?

她也確實會,只是,太過耗時耗力,她還有很多事要做,並不想費這個心思。

罷了,接下來交與繡娘做吧。

她收好玉璧,回過身,見宗越正望著她,目光有些說不上來的奇怪,好似在觀察著什麽。

羅婉自認他這個人並不覆雜,愉悅或者狠戾,雖不曾完全形於神色,卻也不難窺察,只他方才的目光,實在看不透,他到底在觀察什麽?

和那玉璧有關?

“越郎,怎麽了?”羅婉猜不出,索性直接問了句。

宗越別過眼不說話,瞧上去不大高興,卻也不是特別明顯。

羅婉下意識回想自己言語,怕一不小心哪裏不夠縝密,又叫他識破原是謊話。

“那幕後指使,你可有什麽想法?”他臉上那份淺顯的不高興似乎很快就散了,說回今日正事。

羅婉垂頭作沈思狀。

她自是有想法的,但這個推測不可能說與宗越。

那小廝很聰明,也很有骨氣,可惜,應該是為色所迷,心甘情願地著了別人的道。

他大大方方承認有人指使,又口口聲聲不敢供出,任憑是誰都會猜想,幕後指使一定是個他惹不起的主子,是個想讓她和宗越夫妻離心的主子。有此挑撥之嫌的主子就那麽幾個,並不難猜,侯夫人或者二姑娘宗孟芙,且宗孟芙和她還生過齟齬,嫌疑更重。恐怕宗越心中也作這樣想法。

但有一端,依宗越馭下之狠戾嚴苛,那小廝到底因為什麽會冒險聽從侯夫人或者二姑娘的指使?

侯夫人或者二姑娘又真的會做這事麽?她們怎麽敢相信宗越的人,不怕那小廝反咬一口,得不償失?

侯夫人不至於蠢鈍如此,那二姑娘應當也沒能耐使喚得了宗越的人。

不是他們,就只有宴春閣那位了。

那小廝在宴春閣伺候,和曹姬或多或少有些情分,依曹姬的美貌,若再使些玲瓏心思,讓一個小廝言聽計從當非難事。

那小廝也真是用心良苦,自顧不暇了還想著禍水東引,想方設法護下曹姬。

但這些到底是猜測,那小廝死不吐口,她放著明明顯顯的主子不去懷疑,反去懷疑一個沒名沒分、沒權沒勢的舞姬,瞧在宗越眼裏,恐要疑她私心作祟,變著法兒得打壓為難曹姬。

“我想不出來,是誰會做這種事。”羅婉最後,這樣回答宗越。

又勸道:“這事到此為止吧,不管是誰,總之沒有得逞,我們什麽證據都沒有,還是不要貿然去懷疑別人,萬一再惹怒父親,傷了和氣,總歸不好。”

宗越不語,叮叮鈴鈴轉玩著短刀,沈下的目光冷峻危險,顯然不會善罷甘休。

羅婉想了想,忖度著開口:“其實,得饒人處且饒人,很多事,也不必做的那般狠絕,有時候,人總是迫不得已要說些謊話,撒個小謊就要丟掉小命,未免太過殘暴……”

宗越只當她還是在可憐那個小廝,有意求情,倏爾冷下臉,絕無可能讓步地看向她:“我養著他,護著他,好吃好喝,好生滋潤,他卻騙我,若非看在往日情分,我一定叫我兄弟生撕了他。”

羅婉不知為何深深打了個冷顫,唇色都變了煞白,“那……不能不管律法……”

“管他什麽律法,總之,惹惱了我,叫他不得好死。”宗越不耐煩地說。

羅婉抿緊唇,再不說話了。

那小廝欺騙、汙蔑家主,依律法也是要嚴懲的,宗越這般做雖狠戾了些,倒也沒有觸犯律法。本以為他到底有些顧忌律法,不料……

“我叫人把衣裳拿去漿洗。”羅婉說著,自拿了衣裳離開。

她說話的聲音本就溫和輕柔,這句話更比之前多了些乖巧順從,竟有些像,殘暴威壓之下的懼怕?

宗越手中的短刀倏爾停頓,她膽子這麽小,處置個家奴把她嚇成了這樣?

···

家中晚宴,宗越和羅婉又是一起早早到了,被他氣壞的安豐侯總算得了絲小小慰藉。

安豐侯對這個兒子實在不知怎麽管教,他總是能把人氣個半死,又適時聽話幾日,叫人有孺子可教的錯覺,下次混賬起來卻還是油鹽不進,六親不認。

安豐侯斜眼睨著宗越,欲罵又忍著模樣,羅婉瞧見了,忙對宗孟芙說:“二妹妹,你的傷勢沒有大礙吧?以後再去宴春閣,一定先叫你阿兄知,讓他找人護你周全再進。”

宗孟芙根本沒有被狗咬住,只是被嚇的不輕,氣不過才自己撓了個小傷口告到了安豐侯那裏,此刻聽羅婉這樣說,倒像是她自己私去宴春閣故意招惹那群畜生似的,心生不滿,當著安豐侯的面卻也不敢黑臉,笑意盈盈說道:“嫂嫂,你知道勸我,怎麽不知道勸我阿兄呢?昨日阿兄……那麽做,叫爹爹都氣成什麽樣子了,你這位賢妻佳媳,既不來寬爹爹的心,也不去勸我阿兄,在自己院裏,可真是逍遙自在啊。”

羅婉剛要開口解釋,聽宗越冷哼一聲。

“我瞧你被狗咬的輕,說話還是這麽刻薄伶俐。”

宗孟芙心口一梗,惱恨極了也不敢發作,怕爹爹說她像兄長一樣不懂禮貌。

“逆子,你說什麽渾話,她是你妹妹!”安豐侯氣道。

宗越瞥了父親一眼,仍是不輕不重地說:“我今日把話撂這兒,以後誰再不經我允許私去宴春閣,叫狗咬了,鷹啄了,猞猁抓了,傷了死了,概不負責。”

安豐侯又被他氣的瞠目,待要怒斥,羅婉忙說:“父親息怒,越郎的意思是,牲畜不通人性,弟弟妹妹們想去玩耍,為著安全著想,一定叫他陪著才好,他也是怕弟弟妹妹們再次受傷。”

她聲音溫和,言語順耳,安豐侯的怒氣一下就被疏散了,面色緩和,沒再斥責宗越。

夏氏笑了笑,狀似欣慰地說:“有阿婉相助,元郎日後一定大有作為,不過,所謂一屋不掃,何以掃天下,有些小事也得勸著些,譬如昨日……”

對宗越妄為,夏氏點到即止,只言羅婉的失職,“兒郎脾氣大,性子急,做事難免沖動,你身為妻子,須得為丈夫名聲著想,該當勸著些,昨日那事說大不大……”

“說小也不小,日後,可莫要叫他再犯了。”安豐侯也對昨日羅婉袖手旁觀有些意見,此刻說開了,便也拿出長輩的威嚴叮囑了句。

公爹親自說了這話,羅婉不能相抗,垂頭應是。

宗越卻道:“父親,我看你老糊塗了,你兒子娶的是妻子,不是老子,我想做什麽,輪得到她管?”

言外之意,連他這個老子都管不了,卻把麻煩推給一個女子。

“逆子!”安豐侯的火氣再次被激起。

“你今日才知我是逆子麽,想早些抱孫子,就別貪心,叫人管我這管我那,惹煩了我,孫子免談。”

宗越悶了一口酒,也不管是否雅觀,極為松弛地屈膝而坐,一副破罐破摔,誰也奈何不了他的模樣。

安豐侯罵:“逆子,你給我坐好!”

宗越無動於衷,羅婉歪頭在他耳邊輕聲勸了句:“越郎,別惹父親生氣。”

宗越才聽勸地坐好。

安豐侯眼瞧著兒婦說話還是管些用的,又聽宗越主動提起孫子一事,想來這事有譜,便也不再挑別的錯處。

吃罷飯,夏氏單獨邀羅婉到延福院說話。

“早該叫你過來,之前一直忙著,直到今日才得空。”

夏氏小安豐侯十歲,而今也才三十出頭,概因生活滋潤,容色體態皆養得很好,與二十幾歲的女郎不相上下,只當家主母做慣了,總端著姿態頤指氣使,說話語氣不免染了幾分俗氣老態。

她叫陳嬤嬤拿出五百貫錢,當著羅婉面又點算了一遍。

“元郎是家中長子,你是長媳,家中有些事務也該交與你掌管,我和侯爺商量過了,以後,元郎的例錢便交待給你,原來是三百貫,到底添了個人,怎麽著也得加點,我呀特意向侯爺申請,漲成了五百貫,可不小一筆錢呢,你若好生打理,莫說一個月,一年花都花不完呢。”

五百貫確實不算少,一個月的例錢比羅父半年的月俸還多了,放在尋常人身上,羅婉會毫不猶豫拿錢告退。

可宗越不是尋常人,是個銷金的無底洞。

再者,單單千峰翠色閣的賬都不止五百貫了,這例錢顯然裹不住花銷。花銷都裹不住,哪來的本錢打理生財,到最後,大概還要她拿嫁妝來貼補。

“尚未分家,怎能分財,況且兒媳才剛進門,哪裏懂什麽生財之道,還由母親統籌分發吧。”

羅婉不接這個差事。

“少夫人,你怕不是嫌少?”陳嬤嬤有夏氏撐腰,說話便沒了顧忌,“據仆婦所知,一個六品小官,尤其是鴻臚寺那樣的清水衙門,一個月月俸也就六十貫吧,沒想到五百貫,少夫人都看不進眼裏呢?”

羅婉待要爭辯,安豐侯來了。

夏氏一改頤指氣使的姿態,迎上去挽著安豐侯胳膊,半是撒嬌半是陳述將事情說了,最後道:“阿婉有所顧忌,說什麽沒有分家不能分財,不敢接這錢呢,夫君,你快給她吃顆定心丸,叫她放心管著便是。”

安豐侯早知這事,也是允了的,便直接命人將五百貫送到昆玉院去,對羅婉道:“以後都是你的擔子,你現在便先從小賬管起,好了,不必推辭,且回去吧。”

夏氏聽這話有些不悅,面上不顯,只含笑說:“阿婉,你可要好生打理,將來整個侯府都要交到你手上呢,你得叫侯爺放心呀。適當約束著元郎些,總不能由他揮霍。”

安豐侯點頭讚同此話,再次擺手屏退羅婉,另只手已放在夏氏腰間。

羅婉不好再留。

回到昆玉院,坐在妝臺前,一面通發,一面思索著怎麽平賬。

夏氏做此決定,直接把宗越這個吞金獸扔給了她,偏偏還在明面上得了公爹允準,日後就算裹不住花銷,她也不好再去伸手要錢,不然連公爹都會嫌厭她一味縱容宗越,不善持家。

但也不能為了面子,動用她的嫁妝。

“姑娘,世子又過來了。”拂雲輕聲來稟。

羅婉嗯了聲,從匣裏翻出一冊話本鋪在妝臺上,狀似看得入了神,沒有留意宗越到來。

聽身後一陣窸窸窣窣的落衣聲,她才捧著話本起身,佯作要到榻上去看。

甫一轉身,一道光躍進了眼中。

他披著燭火站在那裏,熠熠生輝,通身泛著金麥色的光,英健俊朗,沒有一絲遮掩。

她知道他是來做什麽的,可他……竟還是像昨夜那樣,毫無顧忌,幹脆利落地就,坦誠相見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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